金門,質樸小巧的海上山丘
“距離上一次去金門,已經是2013年的事情。
而那一次的短暫停留所拍下來的照片,卻到現在都印象深刻。過去對金門的印象,都停留在二戰後的歷史陳述,然而踏上這土地的後,反而開始思考這塊土地的美好價值,直到現在。”
處處是風景,適合沒有制定計畫的旅行者
那是朋友捎來的一通電話,就決定買了機票前往不熟悉的鄉土;對於金門的印象,是很薄弱的,只知道在某些區域保留著閩式建築群落,以及戰備設施與高粱。 以及過去曾在洪震文先生於其著作所提到的新鮮石蚵與帶著海味的麵線,至於金門有著什麼樣的紋理與風貌,沒有任何畫面可以連結。
對於喜好追尋自然風景與遼闊枯寂的風景線,對戰後歷史風景沒特別興趣的我而言,這趟沒有計劃的旅行,似乎會是與友人聊天,到處體驗在地美食的遊程。然而,到了金門出了機場,坐上前來接應的友人機車前往下塌處的路上,原本既定的想法瞬間改觀了。
金門,是個想要漫無目的、拍攝多種題材風景與感受人情溫度和隨性旅行的地方。
媲美紐西蘭南島的自然地景
如果想要來到一個溫暖的亞熱帶島嶼,又想看到明確的山際稜線與遼闊的大地,那你應該來這裏。
2013年來到金門的幾個月前,剛從紐西蘭旅行回來。
坐在機車看著一路平坦綿延的綠色農地與樹林,很難想像曾有一段時間金門是沒有樹木的環境,曾閱讀文獻提及金門原本樹木茂盛、水源豐沛;然自元朝砍伐樹林至清初,伐盡樹林。使原本就無高山屏障的金門,每逢九月東北季風來臨,舉目黃沙風害加劇。直至1940年間,甫始以種植木麻黃、肯氏南洋杉等速生樹種進行造林,才形成今日景觀林蔭的綠意風貌。
經過了數十年的培植,使金門主要幾條要道形塑成由木麻黃與肯氏南洋杉等構成的綠色廊道,正當穿過沿途廊道同時,突然眼前空間一片開闊,是一片座落在太武山下的遼闊的平原,不禁聯想起身處在紐西蘭南島的城堡山亂石堆(Castle Hill )與蒂卡波湖區水色山景(Lake Tekapo)的既視感。沒有特別高起的樓房破壞整體的天際線,白色紐澤西欄杆旁,沒有水泥護岸,保留自然綠色草堤的生態護岸,在淺藍色藍天映照下呈現水藍色的灌溉渠道,周邊圍繞剛整好準備播中的赤色農地,長滿嫩綠色青草的休耕田地,與遠方帶著米黃色、俐落且散發結晶光質的風采——這片始於三疊紀一系列古老大地上的構造運動,由噴發的岩漿構成了以花崗岩類為基盤,混合片麻岩、混合岩的金門列島,仿若從海平面突起的一座山峰,從島的中央隆起散開,佇立在那的太武山,構築了眼前安謐的景緻。
這樣的畫面,完全顛覆了原本對金門的想像;由機場到這短短10分鐘的路途,無論是在視覺與空間上,都有著強烈的變化性,就像把美好事物藏在衣兜處內,唯有穿上或走進去方能發現細節的迷人處。從旅遊的體驗上,則為不經意的驚喜,直接表述來此的價值——樸質卻柔和的風景,充滿放鬆的開始。
若是能在這邊拿本書,煮個咖啡或草本茶飲,搭個簡易小棚,烹調剛從魚市買來的新鮮魚貨,看著如此靜謐的風景,將是令人感到療癒的一件事情!
從城市到慵懶的放牧風景
除了如詩如畫的自然地景,放牧與生活場域結合,也成了金門的一種景觀風貌。
由都市來到離島的開心之處,莫過於處處綠草如茵的草皮上,有著各種姿態的黃牛群與在路上不期而遇的羊群。
騎車的路上,偶而需停下車來,讓路給成群移動的羊群,在台灣這塊土地上,已很少可以遇見或者是說在城市郊外根本看不到的風景。在等待羊群緩步或整隊齊行,看著那些羊時而碎步奔走、時而回頭吃草、時而駐足不前,如此隨性的行為方式,使得來到金門甫以趨緩的心,變的更加地緩慢,島上的一切,似乎在闡述一種慢活的生活方式。
金門午後的陽光,在夏日季節特別濃烈火熱;這樣的氣溫下,中午是很不願意出門的,除了在居住的空間休息整理或思考下午能去哪邊散步閒晃外,有一件事情成為日常的一部分,那就是看牛、拍牛、跟牛說話打招呼。對已習慣生活在都市的人來說,想去遼闊安靜的場所都要花上半小時以上車程方能到達,而在這裡,只需要走出家門外,或是坐在家中看著窗外,即能擁有一片遠離喧囂的鄉村風景——由黃、綠、藍和白色組成的柔和世界。那幾天的觀察下,一頭黃牛,光是一個站著就可分成:站著發呆、站著吃草、站著休息、站著觀察、站著摩蹭,跪坐在地又可分為跪著發呆、跪著凝視、跪著睡覺等等,若是加入了放牧人的角色,則變成牽著走路、牽著吃草,在住宅旁這不到一分地的草地上,就有多種形式的排列組合每日重複展現;當看著這些牛群,想著牠們是否就像是一群古希臘雅典時期的智者,訴說生存本質上的意義?
記得很久之前曾看過一篇文章指出,心理學家發現,我們的思考模式有時也跟牛很像,稱之為反芻思考,為何會這麼說?生物學中有一個叫做反芻 (rumination)的英文名詞,意指某些草食性動物如牛或羊,他們有好幾個存放食物的胃袋,有空的時候就讓食物從胃倒流到嘴巴裡嚼一嚼,然後再流回胃,流到嘴巴嚼一嚼,重複運作所;所以看著這些牛群站在那,嘴巴不斷咀嚼,就是正在消化食物的時候。而(rumination)在劍橋辭典又有另一個解釋為沈思,如同常有同一個想法會重複地在心中提起、放下,總會在以為已經想出方法的當下又一次地開啟下一次的思考,如此反覆循環,很難讓人不緊張、不沮喪。
而與牛相處的那幾天,我走進牛群散佈的草地上,在這不到一分大小的空間,試圖順著他們的態度,在日復一日,重複同樣的行爲下,隨著他們的目光一起望著遠方,聞著和著海風有點溫熱的青草味,感受微風與陽光拂過的午後,有點像是2014年起從韓國行動藝術家Woops Yang 所發起對於發呆放空(space- out)的行動藝術,什麼都不去想;就這樣,原本從都市來到這裡,還在躁動的心,逐漸開始沈澱。島上的牛和羊群,就像是無聲的智者,開始導讀這裡最純粹的生活方式。
在這座島嶼上,看著這些生存在此的動物,傳遞生命純粹的本質——感受當下,享受慵懶的每一刻;回到樸質的真實互動。
揉合不同的生活風貌
每個島嶼,都有屬於它們的樣貌;在金門,你可以看到與感受到他與周邊地域鏈結的生活關係。
在金門,
我體驗到在台灣本島沒遇過的本地風土文化,那是一個不同於都市生活的熱情款待,人們的談話彼此熱烈又直接地觸動心房,這樣說或許很難有所共鳴,從感知上來說,大概就像是在風和日麗的碧藍海上,一股熱烈的風夾雜著耀眼的陽光,毫無保留的映照吹拂在你的身體上,你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這裡的溫度,從身體到心裡,令人印象的記憶。
這裡除了風景迷人,另一個讓我這個當時慣於都市規矩與便利習氣的少年郎感到驚奇趣味的,不外乎就是金門當地筵席上的轉桌飲酒文化——轉著桌上的圓盤;這個體驗在五六年後去了趟中國北方談設計合作案並飲酒吃飯的同時,突然又喚起這份記憶,尤其身處異鄉的彼刻,更不禁想遙望故鄉的風土。
雞頭魚尾的轉桌飲酒社交
記得那天班機剛抵達金門已是正中午,一下飛機馬上被友人騎著機車帶去餐廳用餐,一進餐廳見到座位上盤子前方人人各有一支58度金門高粱酒,宴席的賓客沿著順時鐘的順序紛紛熱情向我敬酒並邀請享用美食,每人一邊轉著桌子同時臉上帶著笑意跟我說:嘿!魚尾又對到你啦!桌上的高粱酒可以慢慢品嘗,相信等敬酒完一圈,你的酒瓶就空啦!
果真如此,筵席隨著這敬酒方式逐漸熱鬧,不消一會時間,桌上的酒瓶已空了,事後才知道這是金門獨特的「雞頭魚尾」敬酒文化——一種表示好客的傳統,不僅展現了當地人的熱情款待,也反映了對來客和主人的尊重。在金門,這種敬酒文化不只增添了筵席上的樂趣,也拉近了人與人的情感交流。
金門的轉桌飲酒文化,也讓我想到幾年前研究琉球沖繩文化時,發現與宮古島上的御通(オトーリ)筵席上飲酒宴客的方式有點相似,都是一同相飲甚歡的純粹歡樂。
宮古島特有:オトーリ 御通(リ)!
宮古島的「オトーリ」是一種特別的飲酒習俗,與社交活動和慶祝場合緊密相關。這個傳統由600年前的宗教儀式演變而來,現在成為了宮古島的飲酒文化。通常是由一位「主人」開始,他將倒滿泡盛的杯子遞給下一位賓客,如此周而復始,象徵著分享和團結。在酒會上,每個人都有機會以泡盛慶祝並分享自己的故事和願望。這種傳統鼓勵大家平等地分享美好的泡盛時光,共同享受宴會的快樂時刻。
路上的風景
沿途的風景具體是什麼,在當下都不重要,
反倒是實際去感受、品嚐,把內心放空,用鬆弛的狀態去吸收,
舒適又自在。
2013年那時正值智慧型手機開始普及的年代,手機網路還沒那麼方便,社交媒體像是Facebook還在開心農場種菜,Line也只是聯繫使用,反而有更多時間再藉由實體的行動陪伴獨處的時刻。
待在金門的日子約莫有快兩週,這段期間裡,有時是友人騎著機車一邊導覽,有時則獨自一人隨意閒晃,對於看到的文物地景,腦海頓時浮現大概的相關內容,有些特別清楚,有些僅為片面了解,不過這些在當下都不重要,對我來說,那時的此刻,只想打開身體的感官,去感受觀察所見的光影、色彩、氣味、觸感,速寫描繪看到的、拍下共鳴的那一刻。
反倒是回來之後重新整理照片,從照片裡的空間按圖索驥,去了解研究感興趣的每一處細節,像是怎麼曬麵線?風獅爺的由來與種類?過程特別有趣且記憶猶新。
古洋樓上的時代圖樣
金門洋樓的興建年代,多數集中於1920s~1930s之間。那段時期,也正是南洋僑匯最多的年代。換言之,許多洋樓距今約有七、八十年的歷史,與其他明清時期的閩南民宅相較,洋樓可算是“新”建築。只不過經歷了歲月的洗禮及戰火的摧殘,當時新穎的洋樓,如今多已褪盡風華。
整理照片的同時也過了十年,看著網路上的資訊,近年來金門當地也改變不少,有更多的老屋閒置再利用,結合18年開始慢慢在台灣暨農村再生、文化創意後形成新標地的地方創生理念,越來越多的本地新創意出現,看到這些象徵新生活力的設計應用,心裡總是想著:太好了,這些屋子總算沒有被遺忘。
海與土地,島與大陸
記得拍攝這幾張照片,是在準備離開金門的前一天日落前夕,我騎著機車,穿越小徑來到金城一帶的沙灘上,遠處的金門跨海大橋還正在興建階段,我遇到一位中年男子,手提一個油漆水桶,腰際上掛著魚網,慢慢走向海潮處。
我覺得很有趣便跟了上去,一邊看著他和周邊的風景。
只見他雙手拿起腰際上的漁網,用力地迴轉身體,一個來回九十度的迴旋,使勁地將手中的漁網拋了出去——那個瞬間應和著夕陽的逆光,很有力量的畫面讓我迅速舉起相機按下了幾張快門,來不及調整的測光,反而更加強化陽光的耀眼和未知的期待感。
就這樣來回了幾次;不過直到離開前,網中仍舊空無一物,祝福他能網到他想要的東西。
回想起金門的偶然旅行與島上漫遊,或許之後會因想去觀察歐亞水獺而再來一趟吧。